东京眼(293)大丈夫
2019/11/21
日经中文网特约撰稿人 健吾:学日语的时候,有很多句子,都是因为「有趣」,所以才会很容易被记得。比方说,香港男生最爱记的日语,就一定是「也咩嗲」(やめて),原因我不需要说了吧。香港男生很多时候第一套看的日语原音短片,都不会是《多啦A梦》或是《拉打系列》,而是由各种专业的演员作出的爱情动作片。
另一句我们在学初级日语之时,很快就会记得的语句, 就是「大丈夫」。
大丈夫,有两个用法:即没有事,没有问题,momantai,mmt的意思。也可以是「好吧,我答应你」的意思。在华语的语境,要当大丈夫,责任一身扛,志气勇气骨气三气汇集,能力智力心力缺一不可,那有那么容易?要做一个「无问题」的人,孟子说「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为男子汉」,小时候读着读着,总觉得做一个男人好不容易,好羡慕女同学啊。说到底,要做一个「无问题」的人,做一个「答应事情」的人,倒是不容易,也是一个很男权角度出发的用语。
香港现在的日子,你说是很难受吗?我重读了张爱玲《流言》中的其中一篇短篇〈烬余录〉。
「我记得香港陷落后我们怎样满街的找寻冰淇淋和嘴唇膏。我们撞进每一家吃食店去问可有冰淇淋。只有一家答应说明天下午或许有,于是我们第二天步行十来里路去践约,吃到一盘昂贵的冰淇淋,里面吱格吱格全是冰屑子。街上摆满了摊子,卖胭脂、西药、罐头牛羊肉,抢来的西装、绒线衫,蕾丝窗帘,雕花玻璃器皿,整匹的呢绒。我们天天上城买东西,名为买,其实不过是看看而已。从那时候起我学会了怎样以买东西当作一件消遣。——无怪大多数的女人乐此不疲。
「香港重新发现了『吃』的喜悦。真奇怪,一件最自然,最基本的功能,突然得到过分的注意,在情感的光强烈的照射下,竞变成下流的,反常的。在战后的香港,街上每隔五步十步便蹲着个衣冠济楚的洋行职员模样的人,在小风炉上炸一种铁硬的小黄饼。香港城不比上海有作为,新的投机事业发展得极慢。许久许久,街上的吃食仍旧为小黄饼所垄断。渐渐有试验性质的甜面包、三角饼,形迹可疑的椰子蛋糕。所有的学校教员、店伙、律师帮办,全都改行做了饼师。」
当然现在香港的情况都没有张氏写的时候那么坏。毕竟时代变了,没有硝烟的战争,每每都在社交网路发生。一个又一个不知真假的资讯帖文,一堆又一堆等着发国难财的传媒人在追逐香港人最多的东西--钱。香港比起世界其他城市,仍是最富裕的。在大家都觉得过得不太舒服的日子,我还是最关心吃食。要找好喝的日本酒,好吃的日本料理,安全的蔬果肉类,仍是没有问题。毕竟,一个人在最坏的时代,都要懂得吃舍得穿,才不会乱。当然,我们都明白,只是一切都没有以前那么方便。我常去的餐厅,仍是见到驻港日侨在正常生活,最大的分别只是他们都少加班。像我的学生,做日资公司,现在都不准他加班,目的是想他们早点坐车回家。做生意当然是有点难度了:毕竟消费气氛不好,做日本菜的餐饮业朋友都说客人说怕地铁早收车而不来,大家都没有闲心在香港花钱。取而代之,香港富裕层就会打量,如何一个月去两次周末短游,又或是认真企划移民这回事。我的家人开始打开日本政府那张专方计划的列表,说我有大学学位,日本大学的修士学位,日本语能力试的N1能力,还有计好了我的薪金及年纪,说我有120分什么的是时候考虑换个环境云云。我的同学都开始想像了,小孩读国际学校的钱,若全家移民花费若何,如太太带小孩先去安顿自己留在香港又如何云云。一切一切,都好像来得像撤换太快的幻灯片。
看着在大学都选择回家的日本交换生们,我都希望香港会快点回复正常。但社会问题是冰封三尺,一日之寒不会闹出如斯尴尬处境。所有外国朋友都问我「有没有事」,我倒是会很简单的回应一句「大丈夫」。我这种人,有很强烈的生活能力,我自知的。所以,我才会活到今时今日,祝所有香港人,都希望他们有张爱玲在香港渡过时的这种生存能力:「是像一个人坐在硬板凳上打瞌盹,虽然不舒服,而且没结没完地抱怨着,到底还是睡着了。」
醒来就会好。醒了,就会好。
健吾 简历
80年生,香港专栏作家、香港商业电台节目《光明顶》、《903国民教育》主持,香港中文大学日本研究学系及香港大学专业进修学院讲师。著书超过二十七本,主力研究日本东亚流行文化软实力及多元性别关系等议题。
本文仅代表个人观点,不代表日本经济新闻(中文版:日经中文网)观点。
版权声明:日本经济新闻社版权所有,未经授权不得转载或部分复制,违者必究。
HotNews
・日本经济新闻社选取亚洲有力企业为对象,编制并发布了日经Asia300指数和日经Asia300i指数(Nikkei Asia300 Investable Index)。在2023年12月29日之后将停止编制并发布日经Asia300指数。日经中文网至今刊登日经Asia300指数,自2023年12月12日起改为刊登日经Asia300i指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