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经中文网特约撰稿人 青树明子:一位著名的作家以前介绍过一个趣闻。这是日本机场实际发生的真实故事。
来自欧洲某城市的直达航班降落于日本的机场。在乘客之中,有一个母亲怀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双胞胎婴儿,她在走下飞机舷梯时显得犹豫不决。这是因为,双手抱着婴儿走下舷梯是很吓人的。这理所当然。
在飞机舱门的旁边、舷梯的一侧,有空中小姐站在那里,送别乘客离开。这时,日本的母亲将其中一个婴儿交给了空姐。她的意思是,“帮我抱一下这个孩子。请和我一起到航站楼吧”。
母亲抱着双胞胎中的一个,走下了舷梯。以为客舱乘务员当然会跟在自己的后面,在地面工作人员的引导下,乘上巴士,前往航站楼。对于抱着另一个孩子的空姐是否会很快跟过来,甚至一点都没有怀疑。
另一方面,在舷梯上,面对婴儿被突然交给自己的情况,空中小姐非常困惑,感到不知所措。这是为什么呢?原因是乘务员的工作手册(manual)规定,“客舱乘务员不得抱着乘客的婴儿走下舷梯”。这或许是由于航空公司认为,不习惯抱婴儿的年轻女性抱着婴儿走下台阶将伴随危险。
在这种情况下,空姐想,婴儿的母亲已经很快走远,不知消失在哪里。没有“物主”的这个婴儿或许应按照“遗失物”处理。工作手册规定,飞机内的遗失物应由地面工作人员、也就是负责货物和随身行李等处理的男性工作人员处理。她招手将身穿工作服的地面人员叫过来,将婴儿交给对方,拜托称“请交给在航站楼等待的孩子母亲”。
另一方面,在航站楼里,那位母亲正在万分焦急地等待抱着自己孩子的空姐到来。结果,令人吃惊的是,来的并非空中小姐,而是身穿有些脏的工作服的年轻男子抱着婴儿。母亲愣了一会,但很快爆发了愤怒。
“出于信任才将孩子交给你,这是多么不负责任的空姐!”
她当场就给欧洲的丈夫打电话,倾诉了愤怒。听到这个情况的丈夫也非常生气,向航空公司提出强烈抗议,结果发展到公司方面不得不表示道歉的地步。
从客舱乘务员的角度来看,或许是按照工作手册处理问题,没有什么不对的,但如果仅仅依据工作手册,无法领会当时的情况,反而会招致乘客的愤怒,这种情况不在少数。为保护客人而存在的工作手册反而成为顾客远离的原因之一,这可以被视为一个代表性案例。
此类故事在日本屡见不鲜。
服装企业“优衣库”在全世界范围内开设店铺,并且深受欢迎,在日本国内自不必说,为了在世界各地提供相同水平的服务,详尽地制定了工作手册。
在这种情况下,据说在日本一家优衣库店铺,顾客说“想借用一下电话”。孩子的身体突然不舒服了,大概是忘记带手机等原因,无法拨打电话。
但在优衣库,工作手册作出了不得向客人出借电话这一规定。于是,员工说明了这一情况,礼貌地表示拒绝。
从遵守工作手册这一点来说,这名员工采取的行动是正确的,但拒绝因孩子突然生病而感到为难的母亲的请求,应该是错误的。
据称,得知这件事的优衣库柳井正社长产生了危机感,感觉如果过度遵守工作手册,将看不到更重要的事情,全面启动了员工的意识改革。
日本人的守法精神在世界范围内都是罕见的。就算是在被大地震袭击之后,人们仍会排队等待救济,而在避难所,垃圾仍会进行分类,疲惫的人坐在车站的台阶上时,都像约好一样整齐地将一侧空出来。
日本人具备出色的国民性,但由于过于重视工作手册,却忽视了其背后的“内心”,这种情况时有发生。
在朋友经常去的一家健身房,借给客人的毛巾按规定为大小各一条。但是,日本的毛巾很小,一条不够用。于是朋友借了2条小的毛巾。
有一天,在前台的毛巾摆放处,朋友拿起2条毛巾,这时被前台工作人员发现了。工作人员以惊人的速度跑过来,大声说“客人,按规定,毛巾只能拿一条!”
对于这家健身房的诸多严格规定,朋友很久之前就抱有疑问,此时打算稍稍出个难题。想试验一下,如果违反规定,将在多大程度上遭到严厉追究。朋友说,“知道了。对不起。但今天请原谅我吧”,一边说着,一边抱着2条小块毛巾,走向了更衣室。
但是,随后的事更加严重。
工作人员一直跟在后面,大声怒吼。
“客人,请把毛巾还回来!如果无论如何都要使用,请支付规定费用的5倍!”
最后还抓住朋友的手腕,说请拿出会员卡。犹如逮捕小偷的警察一样,好像要说拿出身份证、说出监护人的电话号码!。
朋友原本只是打算稍稍试验一下,但在被抓住手腕的时候,感到很不高兴。心里想,还有更好的处理方法吧,将客人像犯了大罪的犯人那样对待,这样的俱乐部再也不来了!。
我在中国,也去过各种健身房。拿毛巾来说,大小各一条的规定是一样的,但如果客人说,“请再给我一条”,工作人员几乎100%会痛快地同意。这里体现的是人际关系,不仅仅是工作手册。
在东日本大地震发生那天,东京迪士尼乐园发生的一件事至今仍留在很多人的心中。
面临史无前例的自然灾害,在东京迪士尼乐园,占整体职员90%的兼职工作人员超出了工作手册的规定,展现出各种积极的行动。
工作手册里仅仅有一句话,就是“为了确保客人的安全,即使是店铺的商品,也可以积极提供”,但受此鼓励,每一个工作人员都用自己的头脑思考,并展开了积极行动。
一位工作人员拿出店里的布制玩偶“达菲熊(Duffy)”,说“大家请用这个保护头部”。这是让客人将其当做防灾头巾。
还有工作人员免费发放店铺销售的小甜饼和巧克力。当时,为了避免发生混乱,还不忘告诉客人说,
“一定送到大家的手里,请坐在原地等待”
那天,根据工作人员的判断,做了工作手册中绝对禁止的事情。作为让游客转移至已完成安全检查的场所的手段,开放了员工专用通道。
所谓员工专用通道,指的是犹如布线和基础设施裸露在外的工厂的空间,可以说是将破坏“梦幻王国”形象的场所。对于展现这样的舞台背后,自开园以来28年里严格禁止,规定“绝对不允许”。
在开放这样的场所之际,采取了按照工作手册无法想象的措施。
此前绝对不可通行的员工通道在被工作人员开放之后,展现的情景令游客眼前一亮。
数百名工作人员一只手拿着手电筒,站在道路两侧,形成了布满灯光的通道。并不美观的舞台背后由于工作人员的灵机一动,变成了梦幻的通道。
迪士尼乐园的工作人员简直是每个人都成为支撑起“梦幻王国”的专家。在大地震这一悲剧之中,出现了超越工作手册的奇迹。
作为日本人美德的守法精神、通过严格遵守工作手册创造的可靠性,这些都是日本向世界夸耀的美德。但有时候,容易过度强调工作手册,这也是事实。与工作手册相比,更加重要的是其背后的“内心”,这一点不能忘记。
青树明子 简历
毕业于日本早稻田大学第一文学部。亚太研究科硕士。1998年至2001年,担任中国国际广播电台日语节目主持人。2005年至2013年,先后担任广东电台《东京流行音乐》、北京人民广播电台《东京音乐广场》《日语加油站》节目制作人、负责人及主持人。出版著作《小皇帝时代的中国》、《在北京开启新一轮的学生生活》、《请帮我起个日本名字》、《日中商务贸易摩擦》等。译著《蜗居》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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