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经中文网特约撰稿人 健吾:某天在台北,看到一个叫《金头脑》的问答游戏。
大抵是以日本的「高中生问答游戏」之类的游戏节目作蓝本的游戏,请了台湾全国的高中生参加,回答一些有的没的「资料性问题」。
其中一条,问及台湾的高中生,电视制式HD高清广播的意思是什么。四选一的答桉,当然,不是所有台湾高中生也知道HD是high definition。会解一个英文字词,也不过是一个字而已。令我精神为之一振的,是他被主持胡瓜质问他为什么会选某个答桉的时候,那学生说:「我随着这个方向进行一个思考的动作……」
我随着这个方向进行一个思考的动作?
两年前圣诞节前后,台湾作家侯文咏在面书留言,指台湾有一家有名的火锅店的服务生用的「接待对白」,冗长无谓,就在上菜的时候,会说:「对不起,现在为你做一个上菜的动作。」
侯氏说:「本以为只是一个服务人员的风格也就算了。不料,一路吃下来,有人来『为你做一个加茶的动作』,也有人来『为你做一个加锅底的动作』。」
后来,亲身去那家火锅店的主线和副线分店,所有服务生的对白,都好像经过特别训练。只要多问一些menu上没有的问题,那些服务生好像就会被杀一个措手不及。
侯氏说:「光是这样的『动作』、『处理』,已经让人忍不住抓头了,更可怕的是,还要在加上 『部份』,形成一种滴水不漏的複合句型。」当中包括:「『先生,等一下白锅的部份,需要我为您做一个煮稀饭的动作吗?』,或者,『对不起,垃圾的部份,马上请人来为您做一个清洁的处理。』等好不容易挨到晚饭吃完,看着服务小姐送上帐单。奉上信用卡,我心想,一切到此为止了吧。不想到服务小姐看着信用卡,微笑地对着我说:『对不起,先生,信用卡的部份,我这边无法处理。可能必须麻烦你做一个移驾的动作,柜檯那边,会有专人为你做刷卡的处理。』」
这种对白,真的很累赘吗?我在那家火锅店吃过饭,他们真的会说:「白锅的部份有两种吃法,那吃法的部份需要我作介绍的动作吗?」哈哈哈,如果你会日语,就知这种,叫「打工敬语」(バイト敬语)。初学日语的人,在上课的时候,老师也许都会对他们说:「越长的日语,感觉越有礼貌」。比方说,早安,おはようございます(ohayougozaimasu)九个字母,会比おはよう四个字母来得有礼貌。只要你有读一点日语,「白锅的部份」,就是「白锅のほう」的直译。「信用卡的部份」,也许是「カードのほう」的直译。这种打工敬语,在歧阜大学的洞津伸老师和冈江里子老师的论文中,也有提及这种「XX的部份」的用法,其实是日语的误用,也有人会称为是「日语的语癌」。可是,在台湾,就把这种服务生的误用,直接转移成为「有服务态度」的表现,从而发扬光大。回心一样,其实现在的流行口语中,又有几多「误用的动作」,会在「日常生活的部份」出现?
除了这种打工敬语外,作家舒国治,在他的《流浪集》中,发现台湾人有一些奇怪的现象,如青少年在说话的时候,总会不带表情的说一句「是哦」,做为无可无不可的接腔。而在每两三句话的中间,就会加一句「对啊」,如同断句。像自说自话,并非接腔。
语文是一个生动的世界。随着时日改变,因为人有不同的「思考的动作」,在「语文的部份」上有一些「改变的动作」。台湾的这种「服务生中文」,日本的「打工敬语」,一切都是把日语直译后惹的祸。「是哦」,也许是日语的「そうか」;「对啊」,就是日语的「そうですね」。为什么台湾及华文世界,会出现这种「中文句式」?
大家翻一翻村上春树的台湾中文版,你就会明白。这种赖明珠体的中文,已被做了一个发扬光大的动作。
至于,是不是语癌?算吧,对中文,大家都不过要「明白」和「感觉」。过去八十年,要破坏中文,太多人做了太多大刀阔斧的动作,区区几句打工敬语,又算什么?
健吾 简历
80年生,香港专栏作家、香港商业电台节目《光明顶》、《903国民教育》主持,香港中文大学日本研究学系及香港大学专业进修学院讲师。著书超过二十七本,主力研究日本东亚流行文化软实力及多元性别关係等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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