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眼(31)麵店内的无间道
2014/09/11
日经中文网特约撰稿人 健吾:「你说这么多真话,你怕不怕那些食店不找你做广告?」在香港当餐饮业从业员的友人E问我。
E是我的学生的朋友,在好几家餐饮店工作,做的都是后勤型的工作。由于日语了得,仕途走着走着,就成为了某家拉麵店的帮工。
「你有没有去那家很多香港人去吃的拉麵?开店的时候,日本人来了香港,整个团队都来了,他们做事就会认真一点。店面的装潢、拉麵的製作流程、原食材的质素,都有一定的水准。现在,你发觉他们开了很多分店,钱的确是赚多了很多,但食物真的是完全不入流。只有两家店,是XXX的那一家和XXX的那一家,因为有一个日本店长及日本店长的助手坐阵,他们才不敢太造次。毕竟,这个招牌都是日本的,他们会定时汇报香港分店的状况。可是,没有日本人的分店,简直是难吃到极点。」E说:「无他的。他们出很多款不同的拉麵,说香港人喜欢选。其实所有的分别,都是同一个汤底,都是同一粒浓汤宝。去日本吃的时候,他们的汤就真的是由原材料而来的。没办法,香港就是香港,香港怎么学,也学不到日本的拉麵店的。」
E说着说着,不自觉的都把真话说出来:「在香港,你叫做饮食店的人有『工作的pride』(工作尊严)是没可能的。」听开麵店的朋友说,请人难,比香港要有普选更难。从各大院校或训练中心出来的人,大家都不觉得自己「想」做饮食店。「当然啦,我从低做起,做日本公司,当时做MT(Management Trainee),清洁工中三毕业,新移民,一句找到新工作就不上班。整天我什么也不能做,就在餐厅洗碗碟。做饮食,香港客人又麻烦,不会吃扮很会,做低下层的新移民,又说要看孩子又说别家餐厅人工好就不做。你叫麦记(麦当劳)的大学毕业的MT洗碗,他们做不做?」E说:「香港的餐厅做不到日本餐厅的水准,一切事出有因」
在日本的报纸,常常到听到小孩子的「梦想调查」,女孩子的梦想,不是花店就是蛋糕店或饮食店。对E来说,他在做饮食店,都会笑日本的小女生真的是天真可爱。
「香港和日本,是很不同的。在日本,武藏拉麵的打工族,时薪是1300日元(以7.5算,有约97.5港元),如果是全职的拉麵师傅,可以煮麵,做叉烧那些,大多是打工打了三两年的人。他们月薪可以有33万日元(约24,750港元)。同样,大学毕业生当打工族,月薪只有20多万日元。在香港,餐厅洗碗的,大概只有40港元。一般会英语、广东话或国语的侍应,有点姿色的,不论男女,你付不起时薪60港元他们也留不低,但薪金及社会地位,都是偏低的。他们上班的时候,十个有八个不情不愿,觉得自己『做下人』。老实说,我离开了XX餐厅(之前因为有洗碗工突然转工而失场的那家餐厅)之后,再请一个MT,又是出现类似的事情,那女生就对我旧上司说:『我在家也没有试过洗碗呢!』就这样哭着洗了。好像受了很大的委曲一样。
再者,香港租金这么贵,做拉麵师傅最后会变成一个拉麵师傅,可以开自己的店吗?在日本,很多拉麵师傅的出路,都是先当帮工,再当学徒,天天被骂,之后学习,跟人打关係:食材供应商,租店的人,有时是食客。跟食客打好关係,有了根基,加上工时长,如果没有太多的不良嗜好,如打麻将或是赌博,三五年储好钱学好手艺自立,加上日本的师徒关係紧密,有了名气的师傅认证一下,上上传媒,要生存,要吃饭,要建立自己的事业,一点也不难。但在香港,做水吧的就觉得自己这辈子也是做水吧,做厨师的一整天在一个又湿又热的地方工作。他们开店的门槛很高,地铺租金几乎佔他们日常开支的一半。加上香港的食材公司最喜欢欺负小商户,尤其是如果是女人当家的店铺,送来的货(食材)有时质素会比较差。」
这一点,我在庄祖宜的《厨房里的人类学家》有读过。
「对啊,所以,在香港,那些做厨师的,侍应的,或是水吧的,很少会觉得自己『将来』会开店。对着没有将来的人,他们只会有『眼前』的快乐。」E说。
我有一个电台的同事,以前他是一个水吧。他说,他的同事人生最大的目标,就是支薪日。因为他们会一群年轻男生一起去东莞,嫖妓、摇头、耍乐。
「就是这样。我常常听你和陶杰的节目,他常说,什么好东西来了香港就会变质,什么橘越淮而什么?」E问。
橘越淮而枳。我答。
「对!橘越淮而枳。香港的土壤有很多问题。只是大家不愿面对而已。」E说:「大家就乖乖接受那些拉麵味精水是『上等高汤』。健吾,你还是不要说破好了。说真话,香港人接受不了,会觉得很难堪啊!」
哈哈哈。好,我明白了。
健吾 简历
80年生,香港专栏作家、香港商业电台节目《光明顶》、《903国民教育》主持,香港中文大学日本研究学系及香港大学专业进修学院讲师。著书超过二十七本,主力研究日本东亚流行文化软实力及多元性别关係等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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