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眼(317)自肃之苦
2020/05/14
日经中文网特约撰稿人 健吾:世界各地面对新冠肺炎疫情的方式,也大概只有一个:社交距离。减少社交接触,日本网民就叫呼吁日本人要「减少八成社交接触」的北海道大学理论疫学教授西浦博教授做「八成阿叔」,只因他在镜头之前,不断的叫日本人,减少日常社交接触的「八成」,就可以阻止疫情扩散。
但如何数算?上班的时候挤上了满员电车,学校停课把孩子带到公司的过程,又接触了几成?
八成阿叔的呼吁,是为了减少感染数字直线上升,希望疫情早日受控的说法。但换个角度,请问倚仗社交接触讨生活的店,要「忍耐」多久?做餐饮的、旅游的、零售的,是不是从「紧急事态令」开始,就不用交水费电费租金?叫弱势群组「忍耐」,却没有安排相对应的经济支援措施,那一个月又一个月无了期的自肃,生活费从何来?
钱从何来?
在抗疫期间,在香港,有一个话题大家都不敢讨论:不少医护人员,官员,艺人,都叫大家stay home,说这个是抗疫的「唯一方法」。从2020年农历新年到现在,2月、3月、4月、5月,香港人stay home 了四个月。 「未来14天是关键」这个口号,香港人听了很多次。医生护士照常上班,艺人连同区议员为着那些虚渺的道德光环和社交网路的赞好数字闻鸡起舞,一人一手牌自拍跟着说「I go to work for you,you stay home for me」。不少被要求关门的健身房,美客院,按摩院,卡拉OK,电子游戏机中心等等商户的老板,都说这些医护人员、艺人、区议员的极度虚伪。医护人员、艺人、区议员生计不受损,叫人stay home 又有道德光环,当然可以大声叫。但从事受影响行业的员工,老板,手停口停的自由工作者,卖一件赚一件佣金的销售员,又或是一个月只是做一点小生意支撑生活的小老店,一两个月没有生计,又可以如何,又会如何?
居高临下的正义
「少蠢了,你所谓的『正义』不过是一种居高临下对弱者的无意义同情。」日剧《王牌大律师》当中,演坏人的男主角古美门律师,对着总是在演晨间日剧女主角的黛真知子,说过这么一句对白。 Stay home 解决了人不被新冠肺炎所害所杀,也会令医疗系统维持正常运作,那是众人口中的「正义」,被视为是很好的对策。但人如何失业,家暴,又或是因为其他原因而失去生命,那些叫人stay home 的人,又会不会觉得自己有份杀人,还是觉得他们在做的事,基于正义,那些人因为受不了未来的不安以及生活的压力,是他个人能力的自我责任问题,而不是stay home 的政策没有平衡各方利益的失误?新冠肺炎杀人,就是意外,因为经济问题家暴问题自杀,是意外还是人祸?
炸猪扒店随后受到新冠肺炎疫情影响,出现经营困难(Kyodo) |
在电视上,看到一些日本人「自肃」的新闻,都令我觉得很头痛:一家小糖果店的一个女店东,看起来都是长辈,没有六十也有七十了。某天,这位老女店东在门口收到一张便笺,用红笔及直尺写着「你为什么还开店,去死吧!」之类的恫吓文字。当这位女店东去报警,警察的处理手法,不是捉拿写充满恶意的恐吓信那个正义魔人,而是叫女店东休业,好好自肃休息。
那她的吃喝穿着,灯油火蜡,是政府给她吗?
东京一间炸猪扒店发生火灾,本来,将于奥运期间担当圣火手的老板发现被烧死,死因有可疑,疑自焚身亡,日本警方正就事件进行调查。内心深处,大家都有这么一个疑问:本来的生活因为新冠肺炎疫情及其对策影响,最后只好寻死以谢天下,这些人命,又应该由谁负责?
在外国,叫人自肃,不要上班,政府是会给予市民八成的收入。在加拿大的失业救济金,上个月月中已发放。日本的呢?我的朋友,做自由工作者,如何申请,怎样申请,都不知道。然后你叫人不要自私,要stay home。要国民自肃不要上班,就要用社会福利去令人心安,同时亦要给市民一个限期:这不是正常的生活,我们会回复正常生活的。大家这个时候,要好好忍一忍。问题是, 你叫大家忍耐,但可以忍多久?要如何忍耐?
在这段隔离的日子,只是给我看到很多人的自私,是放得很大的。自肃警察站在道德高地指指点点,真正有权力去保护市民的警察,政客,却加一把手去迫害那些受影响的日本人。不死于新冠肺炎,就叫抗疫成功。因经济问题而自杀,就没有人需要负责。这种社会状态,比贞子更恐怖。
健吾 简历
80年生,香港专栏作家、香港商业电台节目《光明顶》、《903国民教育》主持,香港中文大学日本研究学系及香港大学专业进修学院讲师。著书超过二十七本,主力研究日本东亚流行文化软实力及多元性别关系等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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