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眼(188)手艺这点小事?
2017/10/19
日经中文网特约撰稿人 健吾:早阵子,我跟首次跟我一起出游东京的朋友吃寿司。
我得要选一间有趣的店。因为我喜欢这个朋友。我想他的钱花得值得。是板前握的,不是迴转那些。不是因为要令朋友记得我,只因为一年一次,过生日,想吃好一点。于是就去了那个地方。
一个流程达两小时,吃香喝辣也要两万多日元的好东西,当然一定要好吃。和食很深邃,食材的品质,味道平衡,客人进来先点什么酒,再吃什么。究竟客人想多喝酒还是多吃饭,师傅都要掌握得宜。而每道食材要进来的时候,师傅都会刻意扮不经意的在你面前,把那片要给你吃的食材,处理一下给你看。情况就好像小时候看香港午间的妇女节目那些煮食环节。其实教的老师绝对可以把食材完全处理好,把最后煮食的过程做一次出来就交功课。但那时候的煮食环节,就只会把食材半处理好,总要在镜头面前加几刀,做给观众看。这次的吃食经验,就正正有这个感觉。明明白物鱼可以把鱼片切好,才端给客人看,但师傅就是要在你面前处理一下。鱿鱼素麺,师傅就是要在我们面前,把一条还会动的鱿鱼身用长刀切开,有一块厚的切成两块薄的,做成素麵的形状。还有海胆,有四分之三我们一行两人要吃的份量,早就在另一个小碗中在等乾水,但最后的四分之一,就是要在我们面前捞给我们看。
那是一场表演。我没有看过的表演。是不是任何寿司师傅都是这样子的呢?
同行的朋友说,他都没有吃过寿司是这样子的。
那个师傅对自己工作的自信和谨慎,我很久没有见过了。
我问那师傅,这份工作,你做了几年?
「二十年了。」师傅说。
看起来很年轻的师傅,做了二十年?
「今年我三十九岁。」
只是比我大两岁。
这阵子,因为好几个朋友都是九月生日,走到三十代后期,难免会问,究竟自己在做什么。但每次反思到「人生的意义」那些大问题,又只会是一个又一个的问号。你想要钱吗?要几多才够?够买自己的房子就够了吗?看来不够啊。香港没有很好的退休保障,(也许不少年轻人觉得幸好)也没有年金制度,香港的所谓成功人士,不可以只有一层房子啊。至少要有两层,一层是自住的,另一层是收租用,用来作零用钱的。还有,人老了,就只会花很多很多很多钱去处理自己的身体问题,死得舒服,在香港是福份。有病痛徘徊在医与不医之间,才是可怕。你有医保吗?香港人很刻薄,很爱钱,很实际,只因我们活在一个有多一点钱,会有多一点权力,一点舒适,一点方便的城市。在香港穷过的人都会明白,那一点的权力舒适和方便,都是踩著很多很多很多人的膊头甚至是头才可以踏上去的。而踏上去的,其实内心深处,都明白不会想别人共享自己的权力。
香港的成功,就是这种可怕又残酷的森林主义所建构的。
吃著一块我这辈子都没有吃过的喜次鱼火炙寿司,我看到一个至少在我和我的朋友面前非常享受自己的工作,非常乐意给我们知道他一份工「打了二十年」,日复日天天如是地握寿司而做出了一些令我和我的舌头臣服的人间美味。
手艺,是在网路社会最难取代的东西。而手艺的价值,在于有几多人愿意欣赏。在日本,我倒是看到很多人在乎手艺这回事,这种基本又重要的事情在香港由于不太赚钱,似乎就不是什么重要事了。
健吾 简历
80年生,香港专栏作家、香港商业电台节目《光明顶》、《903国民教育》主持,香港中文大学日本研究学系及香港大学专业进修学院讲师。著书超过二十七本,主力研究日本东亚流行文化软实力及多元性别关系等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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