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经中文网特约撰稿人 张石：跪坐，在日本也叫“正坐”，一般就是跪在房间里的榻榻米上，脚跟放在臀部上的一种坐法。这种坐法如果不习惯会腰酸腿痛，而“正坐”首先是跪，只跪不坐就是跪了。据说日本的“正坐”，古时候是拜佛和拜神时等的一种坐法，而一般的场合都是盘腿坐或者抱膝而坐，到了江户时代由于茶道的普及等才成为一种一般的坐法，后来武士和大名拜谒幕府将军时，都要求采取跪坐的方法。

 　　　　　　　

　　在中国，古来也有“正坐”的坐法，而对于“跪”的解释，《说文》云：“拜也，从足危声。”，表示尊崇、感谢、道歉和下对上的服从等感情，下跪也是一种礼节，而从什么时候开始见到皇帝和大官一定要下跪？本人才疏学浅，没有考证过。

 　　　

日本的天皇都有过硬的“正坐”功夫

 　　　　　　　　　

　　日本的天皇也是一定要有过硬的“正坐”功夫的，因为天皇是日本的“大祭司”，要从事各种拜神和祭祀活动，有时要跪坐好几个小时。11月23日的“新尝祭”，是日本皇宫中最重要的祭祀活动，主要是向天神地衹献上全国各地和在皇宫里种植的稻米、小米的新谷子及新米酿成的新酒等，天皇自己也品尝，感谢今年的收获，祈祷来年的五谷丰登、国民幸福及国家平安。在这种祭祀活动中，天皇要穿上用白绸做成的“御祭服”，这种服装非常沉重，仪式从傍晚时开始，“夕之仪”从傍晚6点到8点，然后是“晓之仪”，从晚上11点到第二天的凌晨1点，这期间天皇差不多都要正坐，没有一定的功夫是挺不住的。

 　　　　　　

　　但是以往的天皇都是高高在上的，他们面对神跪坐，但是不会面向平民百姓跪坐。战后，昭和天皇从1946年到1954年，为了激励战败后的日本国民，在日本全国巡幸3万3000公里，除了冲绳那时在美军的占领下没有去外，其他的46都道府县都去过了，但是没有见到过他跪坐在平民百姓面前的照片和报道。

 　　　　　　　　

　　那么日本天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跪在平民百姓面前的呢？应该是从今日的上皇做天皇的时候开始。

　　　　　　　　　　 

　　今日的上皇在做天皇的时候，访问灾区是天皇、皇后的一个重要职责，如今看到的明仁天皇访问灾区避难所的照片，一般都是跪下来、或者跪坐和灾民谈话，安慰灾民的，有时会谈很长时间，没有过硬的正坐功夫是不行的。

 　　　　　　　　　　

2016年日本当时的天皇看望熊本地震的受灾民众（2016年5月，熊本县南阿苏村）

 

　　1990年11月17日，云仙·普贤岳发生了相隔198年的喷发，长崎县岛原市等地受灾。

　　　　

　　1991年6月3日的发生巨大火石流，当地消防队员、警察及报道相关人员等计44人死亡或失踪。明仁天皇、皇后1991年7月10访问云仙·普贤岳火山喷发灾区，在他们造访长崎县岛原市避难所时，是跪坐在那里安慰灾民的，这是明仁天皇即位后首次去灾区访问，也是能够确认的日本天皇首次跪坐在百姓面前。

 　　　　　　　　　

　　从此以后，访问灾区时，跪坐在灾民面前安慰灾民，成了明仁天皇的一贯的姿态。在他1989年即位以来，从1991年7月10访问云仙·普贤岳火山喷发灾区,一直到2018年11月15日对北海道胆振东部地震灾区的访问，几乎有大的灾害，就有明仁天皇和皇后慰问访问的身影。在东日本发生大地震时，明仁天皇和皇后7周连续访问了一都六县的避难所，在访问避难所等处时，一般都是跪坐和灾民促膝谈心。

 　　　　　　

跪坐在灾民面前是对灾民的极大安慰

 　　　　　　　　

　　现在的日本天皇是“国民统合的象征”，不能参与政治，但是他们首先是日本全国最大的“大司祭”，进行延续二千多年的为日本国泰民康的祈祷活动，对于这些非常专业性的活动，日本的老百姓并不熟悉，因此在内心深处委托皇室来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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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完成这些祭祀活动，也需要许多知识和功夫的，如需要天皇正座4个小时的“新尝祭”的祭祀活动，在老百姓那里就是放假一天的“勤劳感谢日”。

 　　　　　

　　另一方面，由于天皇和皇室是日本神圣传统文化的代表，因此他们的存在对于百姓来说是一种心灵的安慰，而从明仁天皇开始，开始认真探讨“象征性天皇”的意义，而对国民的“安慰”，成了“象征性天皇”的一个重要的任务，他不承担政治的责任，但是由于皇室在精神上崇高性和神圣，当他跪在灾民的面前问寒问暖，使他崇高得如此谦和，神圣得如此温馨，这将会是怎样的一种感动深深地打动国民的心灵？在东日本大地震发生时，首相菅直人去看望灾民时会遭到灾民们的怒斥，但是当天皇和皇后跪在他们的面前和他们握手，抚摸他们的后背，为他们揉肩膀时，他们有的只是感动，纷纷说：有皇室，真好。

 　　　　　　

　　在北海道东川町，甚至出现表现去年9月当时的明仁天皇和皇后访问北海道受灾地时的雕塑作品，在这一作品中，明仁天皇和皇后是跪在那里和灾民谈话的，而三位灾民中有两名是盘腿坐在那里的,而有许多相片显示，这个作品是源于现实的。在许多时候，天皇访问灾区时，

　　　　　　　　

　　都是明仁天皇和皇后，跪在灾民面前，或跪坐在灾民面前和他们谈话的，而灾民却是盘腿而坐的。1995年1月17日，日本发生了阪神大地震，当时的明仁天皇和皇后在震后的1月31日，访问了受灾的神户市和淡路岛，据时事通信社照片，当时的明仁天皇是跪在地上和灾民们谈话，并安慰灾民们的，而灾民们一般是盘腿而坐的，再看时事通信社2011年4月27日所摄的当时的明仁天皇、皇后访问宫城县南三陆町避难所时的照片，也是这样的。

 　　　　　

　　据说明仁天皇跪在灾民们面前问寒问暖，一直遭到保守势力的反对和批评，但是他一直将这种做法坚持到退位。

 　　　　　　　

新天皇德仁会不会跪坐在百姓面前？

 

 　　　

　　那么现在的新天皇--德仁天皇会不会继承他父亲明仁天皇的传统，跪坐在百姓面前呢？正像我们前面所说，作为天皇，都会有过硬的正坐的功夫，令和元年（2019年）的“大尝祭”已在今年11月14日18点30分到15日的0时30分进行完毕。在日本，一代天皇即位时所进行最重要的祭祀活动叫“大尝祭”，以后所举行的类似活动叫“新尝祭”。“大尝祭”中也有“夕之仪”和“晓之仪”，相信新天皇的正坐的功夫也是相当过硬的，他也把这种正坐，也就是跪坐的功夫用在访问灾区时的亲民活动上，而且在这次“大尝祭”的中心仪式“大尝宫之仪”中所使用的全国各地提供的特产食品，在“大尝祭”结束以后，提供给埼玉县的康复设施使用。本来按照传统是要埋在土里的，平成年明仁天皇在“大尝宫之仪”中所使用的这些食品，也是埋在土里的，这一变化则体现了新天皇进一步淡化“神格化”，进一步亲民的特征。

 　　　　　　　　　　

　　2011年6月4日午后，当时的皇太子德仁与皇太子妃访问宫城县三元町山下小学避难所时，就是跪坐灾民面前的，而有的灾民是坐在椅子上的。有一名受灾的女性曾向他们哭诉受灾的经过，皇太子妃紧握着她的手与她感同身受。

　　　　　　　　 

　　德仁天皇在5月1日的即位仪式上表示：“回顾往昔，上皇陛下从即位以来，长达30年一直祈愿世界和平与国民幸福，无论何时都与国民同甘共苦，用行动体现其内心的坚韧，并真挚地实施自己每一个职责。对上皇陛下展出的象征的姿态，衷心表示敬意与感谢。”在“即位礼正殿之仪”上宣读的致辞中，也表明了继承上皇作为“象征性天皇”的一贯做法，同时也出现了“贴近国民”等明仁天皇在继承皇位所发表的“正殿之仪致辞”中所没有的措辞。

 　　　　　　　　

　　新时代的两代天皇，正以他们独特方式，继续成为“日本国民统合的象征”，并以他们与以往天皇不同的行动，实现着他们贴近国民，疗愈心灵的不可代替的新的功能。

 　　　　　　　　

　　据宫内厅的消息，在12月下旬，德仁天皇皇后，将访问由于19号台风带来的大雨受灾的宫城县和福岛县，探望受灾的人们，这是德仁天皇继承皇位后首次访问灾区，如果德仁天皇也是跪坐着和灾民谈心，他将是日本历史上跪坐在百姓面前的第二位日本天皇。

　　　　　

　　本文仅代表笔者个人观点。 

　　　

张石

　张石 简历：1985年，中国东北师范大学外国语言文学系研究生院毕业，获硕士学位。1988年到1992年，中国社会科学院日本研究所助理研究员，1994年到1996年，东京大学教养系客座研究员，现任日本《中文导报》副主编。著有《庄子和现代主义》、《川端康成与东方古典》、《樱雪鸿泥》、《寒山与日本文化》、《东京伤逝》、《孙中山与大月薰—一段不为人知的浪漫史》等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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