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世界将走向何方
2014/01/07
记者:在世界范围内您最为关注的动态是什么?
托德:我最关注的是美国和伊朗关系的变化。伊朗核问题谈判达成协议可以说是巨大的转折点。在伊朗,新的市民社会已经出现,而发生剧烈变化的反而是美国一方。与坚持立足于金融资本的美国式民主主义的布什前政权不同,奥巴马政权采取了理性而宽容的外交姿态。战争和突发性争端的风险已经下降至接近于零。
记者:奥巴马总统的存在感是否出现了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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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历史人口学家伊曼努尔·托德 |
美国软实力出现上升
记者:世界的“无极化”是否值得担忧?
托德:到第2次世界大战后的1980年前后为止,由于存在苏联威胁等原因,自由主义世界需要美国居于支配地位。而在冷战终结后,美国开始通过军事扩张来抵消工业基础的丧失,这导致了布什前政权时代的伊拉克战争的失败。
世界曾对美国过于强大的军事力量感到厌恶,但在美国这个帝国自己承认不再是世界支配者之后,各国却开始担心没有美军存在的世界,进而注意到还需要美国。美国在接受硬件方面的军事和经济实力出现下降这一事实后,使得软实力得到了提升。
最近,日本和俄罗斯的接近非常值得赞许。普京政权在内政方面的举措仍然非常强硬,但外交政策则在国际社会上起到了稳妥而积极的作用。同时俄罗斯实现了均衡,不再敌视特定国家。围绕俄罗斯主导的叙利亚化学武器销毁工作,美俄等取得的国际共识是很明显的案例。
记者:您认为中国的影响力是否会增强?
托德:我对此持否定态度。在人口学家中,没有人相信中国具有光明的未来。这是因为人口结构转变和出生率下降过早到来。同时计划生育政策的调整为时已晚。如果是小国家,可以借助移民调整人口构成的不均衡。但对于拥有13、14亿人口的大国面临这样的局面,完全没有遇到过。
和俄罗斯一同,中国也重视兄弟之间的平等,这种家庭观念使共产主义革命成为了可能。在内陆和沿海地区之间,严重的不均衡正在扩大,中国的经济发展是由出口和外国资本流入支撑的。中国被称为世界工厂,决定国家前途的则是国内的特权阶级和西方资本家。中国领导层看起来好像是在竞技场上骑着烈马的骑手。
中国就像是1900年的欧洲
记者:由于中国积极开展海洋战略,与日美在安全保障方面的紧张正在加强。对此您怎么看?
托德:作为中国近邻的日本可能感到不快。2013年12月,我在京都的讨论会上曾谈到这一问题,但中国为了平息国内的不满,利用了与外部的摩擦。中国在精神层面接近1900年的欧洲。在经济迅速增长的同时,传统宗教不断崩溃,而在中国,传统宗教也许是共产主义信仰。中国具有过度刺激对手、时常采取国家主义态度的倾向。如果日本和美国紧密合作,则不会发生问题。担心中国军事力量是愚蠢的。
记者:由于阿拉伯各国和伊斯兰圈的民主化,其混乱日趋明显。对此您怎么看?
托德:在阿拉伯国家,在家庭中尤其重视兄弟的关系。而国家的存在则很薄弱。由于出生率的下降,男女的责任和关系已经迎来转折点,混乱将难以避免。
阿拉伯国家发生了突尼斯和埃及的混乱、叙利亚内战等事态,而更加严重的事态也曾在欧洲的历史上出现过,例如法国大革命、俄罗斯革命、纳粹主义和法西斯等。欧洲围绕意识形态的斗争与如今的中东和非洲混乱相比残酷得多。而叙利亚目前的惨状足已匹敌过去的欧洲。
强大的德国对欧洲造成消极影响
记者:是否可以说欧洲的债务危机已经平息?
托德:与中国相同,欧洲也是世界面临的重大问题。由于世界自由贸易的浸透,欧洲工资无法提高,贫富差距扩大和不景气仍在持续。在欧元区,很难采取通过汇率贬值来保护本国经济的举措。欧洲是重视贸易和社会保护的国家,但目前却成为了自由贸易战争和通货紧缩的影响最为严重的地区。
德国的工业正在破坏法国和南欧国家的工业。德国人是具有魅力的,但他们的问题在于效率过于良好。就像卡夫卡小说《变形记》中的故事,欧洲曾梦想建立自由而平等的联盟,但梦醒之后却好像遇到了洪水猛兽。法国领导层接受了德国的要求,结果对意大利、西班牙、希腊和葡萄牙非常严厉的政策得以正当化。欧洲已经不再是民主主义的大陆。
各国应该摆脱欧元
记者:曾有观点指出法国的影响力将下滑,对此您怎么看?
托德:我曾在《帝国之后:美国秩序的崩溃》一书中预言欧洲将从美国影响下独立出来,这被证明是正确的。当时,德国和法国构想的体制是分享联合国安全理事会的常任理事国地位,并共同发挥领导力。但是,最早发明单一货币的法国精英人士对德国抱有自卑感。在西方世界领导人中拥有最强大权限的法国总统在金融政策方面束手无策。而法国总统奥朗德简直就像是德国的副总理。
南欧国家的情况始终在恶化。社会体系和民主主义开始崩溃,暴力也时有发生。犹如是被迫向上帝作出牺牲,经济似乎正在为保护货币而运转。
记者:您主张欧元很快会崩溃。对此您是否具有把握?
托德:十有八九会是这样, 证明这一观点正确的时刻会到来。不过我并不知道是在数年后,还是更加遥远的未来。精英阶层认为欧元崩溃将带来严重的灾难,但我认为不会如此。
记者:您曾经批评自由贸易,但在国际分工已很发达的世界,保护主义是否具有可行性?
托德:我曾认为如果在大陆欧洲实行保护主义,将促进工资上升,进而拉动世界需求。但从德法两国的态度来看,这是不可能的。我现在的想法是,欧洲各国应摆脱欧元体制,开始自行决定汇率,并实行一定程度的保护。自由贸易不过是一种观念。美国正在保护军事,而法国则在保护电影产业。
支持“安倍经济学”
记者:您如何评价日本的经济政策“安倍经济学”?
托德:我属于欧洲的中左派,但支持作为右派的日本自民党政权推进的“安倍经济学”。这是因为该政策隐含了力争实现普通国民幸福的态度。我希望欧洲也能推出这样的政策。
日本和德国拥有男性占优势的家庭体系、产业传统以及重视技术等众多共同点,但我对最近两国的差异有很深的兴趣。依赖出口的德国将转向自由贸易派,利用东欧的劳动力和西欧的消费市场,在欧洲大陆的中心推广以实力为基础的政治。
而(在日本周边的亚洲)难以获得支配地位和进行扩张的日本将尝试灵活的货币政策。变得更加灵活的日本和日益固执己见的德国走向了完全相反的方向。
记者:您是否支持跨太平洋经济合作协定(TPP)?
托德:从直觉上来说,我对TPP持否定态度。TPP的政治色彩过于浓厚。与其说是自由贸易,不如说是要借助地区贸易框架将中国排除在外。我认为这是以意识形态为目的的谈判。与TPP相比,更加重要的是如何应对出生率的下降和老龄化不断加剧的人口结构。与法国和瑞典不同,在日本,女性参加工作时很难兼顾育儿,而TPP将使这个问题的解决更加困难。
伊曼努尔·托德(Emmanuel Todd)简介
现年62岁,法国国立人口学研究所研究员,法国有代表性的左派知识分子。为作家保罗•尼赞(Paul Nizan)的孙子,从巴黎政治学院毕业后,在英国剑桥大学获得历史人口学博士学位。1976年在25岁时在著作《最后的衰落:论苏联的解体》一书中预言了前苏联的解体。在美国“九一一”恐怖事件过去1年后的2002年,完成了宣称美国已经进入衰退期的《帝国之后:美国秩序的崩溃》,两部著作均成为了世界级畅销书。
其研究特色是从历史人口学和家庭人类学角度分析人口统计数据的变迁以及家庭结构的差异、并由此论述世界潮流的独特方法。不断发出了走在时代前列的观点,例如曾从出生率下降的角度论述伊斯兰圈的现代化,最近则指出其将不得不在自由贸易主义和民主主义中二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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